超級黑旋風--迷死人不償命的《夜巡者》---書摘

2006112300:26

文/二楚
首先,傳說它來自於俄羅斯。俄羅斯耶,那個遙遠又冰天雪地的地方,二楚對這國家的印象,還完全停留在戈巴契夫那顆有著紅色胎記的腦袋,以及寒冬中,經濟蕭條的莫斯科街頭,男男女女穿著大衣排隊領取救濟品,貧困中卻又自有一股尊嚴氣息的景象。2006年現下的俄羅斯是怎樣的一幅光景?哈,二楚腦中完全一片空白。
再來,據說它是一系列四部曲奇幻小說的首部曲。ㄛ,奇幻小說是吧?二楚跟奇幻小說...不熟耶。唯一看完的一整套《魔戒》,其實也是在看完電影後的一股魔魅驅動力下莫名地了落去,結果呢,被托爾金的語言遊戲整得很慘。
所以,「來自俄羅斯的奇幻小說」?謝謝,再連絡,二楚起頭心裡的OS是這樣的。
不過,自從二楚發現,原來自己頭上也如同書中女主角一樣,頂著一大團黑旋風後,跟這本書的距離,不由得也「親」了起來。
黑旋風?什麼跟什麼啊?讀者諸君一定會問。
說來話長,這得先從《夜巡者》這個故事的基本架構,大致先說明一下:
在我們這些平凡人生活的世界中,有一種特別的「超凡人」,他們與生俱有一些特殊的能力(變形啦,吸血啦,施法啦你也知道的那些),他們能夠進出「幽界」,在哪裡做一些神奇的事情。這些超凡人分屬於「光明」與「黑暗」兩大陣營,多年來征戰不休,最後終於打累了,決定簽下一份合約,彼此約束。光明的勢力成立夜巡隊(NIGHT WATCH),負責監控黑暗勢力有沒有踰矩;黑暗的勢力則成立日巡隊(DAY WATCH),負責監視光明勢力有沒有濫用權力。
故事就從夜巡隊的一名小探員安東,奉命追緝非法殺害無辜市民的吸血鬼開始(是的,吸血鬼也是要有合法證照的歐);追緝途中,安東卻又在地鐵發現一名女子頭上有著超級黑旋風,隨時可能引發世界毀滅。一邊是老大交派的任務,一邊是似乎會引發大災難的限時危機,我們能力並不太強又有點憤世忌俗的男主角,就這麼唏哩呼嚕無奈地被捲進一個又一個光明與黑暗間詭譎又充滿權謀的棋局中……
是的,這故事看似老套,但請想像冰天雪地的莫斯科街頭,高樓林立,霓虹燈閃爍,晦暗巷弄間,仿若隨時都會跌入影子幽界的玄妙景象。你不會在一般的奇幻小說裡,讀到光明戰士也得需要用手機彼此聯絡,也會被警察臨檢,吸血鬼也有著與平凡人一樣的憂歡喜樂與生活;你不會讀到威脅世界毀滅的超級黑旋風,竟是因為一個救不了母親的女兒,自己詛咒自己而產生,而不是因為邪惡又無法無天的大巫師作祟。《夜巡者》的故事入世得不留痕跡,輕易引領你進入莫斯科最人性的角落而不自知。奇幻的道具雖然不多,奇詭的氛圍卻十足濃烈。(啊,這段真是充滿地雷,請原諒二楚)
夜巡隊的組織文化,也別具特色。你幾乎會以為是「CSI犯罪現場」的奇幻版,成員則盡是「X-MAN」裡的各式利害角色。領頭的光明老大年齡不詳,作風怪異;女朋友則是被變成貓頭鷹標本的千年女巫;新進探員也要參與各種訓練課程(咦咦,哈利波特?!),彼此之間更有著複雜而曖昧的男女關係;辦案時則是外勤與內勤聯手出動,監視中心、攻堅小組、無線通話等等現代裝備一個都不少,這一切的一切,安放得如此鮮活有趣,常常逗得二楚吃吃傻笑,樂不可支。
小時候看無敵鐵金剛,朗朗上口的就是:「我們是正義的一方,要和惡勢力來對抗」。善良的一方再怎麼絕望,最終好像一定可以完成一件事,那就是消滅邪惡,然後世界大同。《夜巡者》另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卻在這裡,在這個故事裡,善與惡是相生相滅的,沒有一方能夠單獨存在,能夠做的,也只有憑藉那一紙合約,維持恐怖平衡。評判善惡的標準,則是你的出發點是否「為己」。你做一件事情若是完全為了自己,那就是惡;你做一件事情若是完全不為自己,那就是善。
但,我們都知──道──,0到1之間的距離是無限,平凡人可能幹些小奸小惡,黑暗人士也可能小善小良,更何況黑白雙方的頭頭老大,肩負多少人類古往今來命運的機關算盤。於是,我們追隨著男主角安東,一路跌跌撞撞宛如金庸筆下的令狐沖,愕然了悟,也許自身所屬的所謂「光明善良」,隱隱然其實有著偽善的成分;而也許敵對陣營所謂的「黑暗邪惡」,卻也有著坦蕩蕩叫人欽佩的時刻。孰善?孰惡?於是成了一條不再涇渭分明的裂痕,反而如同影子幽界一般,模糊地叫人困惑,也永無解答。
如果讀者諸君如同二楚一般,也看過了《夜巡者》三篇故事所改編成的兩部電影,定能同理二楚現下的心醉神馳。雖說二楚本人出於私人原因稍微更加鍾愛電影,但二楚懇請讀者諸君,千萬不要被「俄羅斯奇幻小說」這樣的沉厚用詞嚇跑,務必一翻這部迷死人不償命的小說──讀小說配上電影,就好像一口伏特加配上黑麥麵包,酣暢淋漓,餘勁無窮!
 

 

二十世紀末,莫斯科發生了數起兇殺案,無辜市民被黑暗勢力的吸血鬼非法殺害;同時間,又出現一位女子,她受到了黑暗惡念詛咒影響而產生強烈巨大黑旋風,有毀滅整個城市之虞。這些徵兆都預示著一場風雨欲來的善惡大對決即將展開……

夜巡者以當下鮮活的俄國社會為背景,以奇幻科幻為架構,以推理手法為情節演進,保有俄國小說特有的哲思味卻又別出心裁──善惡二元共存的哲學辯證,除了驚悚、懸疑、刺激,更且發人深省。

任何與托爾金、艾西莫夫、或者安萊絲的相提並論,甚至所謂「高爾基公園裡的哈利波特」,都是流於失焦的錦上添花:《夜巡者》應是一場目眩神迷的奇幻版「無間道」。在俄羅斯的冰天雪地裡,盧基揚年科召喚出黑色小說的傳統,警匪對峙在此成了超自然的善惡對立,但是善惡的絕對信仰不再,剩下的是環環相扣的機關算盡,而最終最終,當過河卒子死滅殆盡之後,那仍是一盤沒有贏家的和棋。位於陰陽邊陲的幽界,正像黑色電影裡的光影交疊,埋藏了善惡交鋒底下說不盡的妥協。--奇幻小說評論者 譚光磊

 

自己的命運

序曲

電扶梯緩慢而吃力地爬升。這是老地鐵站,也拿它沒辦法。但風卻在這地下的水泥通道間到處遊晃──弄亂了頭髮、吹掉了風帽、竄進了圍巾裡,推著人往下。

風不希望葉格爾往上走。


風要他回頭。


令人驚訝的是,周圍的人,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陣風。月台的乘客其實不多──子夜時分地鐵站裡空空盪盪,只有幾個人走動,和葉格爾一起上樓的人很少:在他前面的有一個,後面有兩、三個。這就是全部的人了。


難道風也能算是一位乘客!


葉格爾將手伸進口袋,轉身回望。在他一走出列車時,就感覺有人一直在看他,這情況已經有兩分鐘了。不知為什麼,這感覺並不可怕,有點像是著了魔被迷惑住的感覺,或更尖銳些,像是打針的感覺。

他回頭往下看,電扶梯底端站著一位穿制服的男人。那不是警察,是軍人。往前一些,是一個帶著小孩的女人,小孩睡眼惺忪地抓著她的手。還有一個男人,年紀不大,穿著一件搶眼的橘色短外套,戴著隨身聽。看他的樣子,似乎在坐車的時候睡了一覺。


沒有任何可疑之處,甚至對太晚回家的小男孩也是。葉格爾抬頭往上瞧,看到警察,倚著亮晃晃的扶手,沒精打采地盯著稀少的乘客,從中尋找可疑的對象。


沒有什麼可怕的。


風最後一次推阻著葉格爾上樓後便止息,彷彿已經屈服,明瞭到再抗爭下去也無效。小男孩再次回頭望了一眼,隨即踩著階梯跑了起來。得趕快些。他不知道為什麼,但必須這樣做。他感覺又被刺了一下,毫無意義卻令人心煩,一陣涼意席捲全身。


都是風的緣故吧。


葉格爾跑到門扉半開的地鐵出口,滲透進來的寒意彷彿一股新的力量猛烈侵襲他。因為游泳池的吹風機又壞了,他游泳後未乾的頭髮瞬間覆了層霜。葉格爾把風帽拉低了些,片刻不停地跑過一排攤販,又迅速鑽入行人地下道。雖然地面上人群較多,但是那股憂慮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進地下道前他再回顧一眼,腳步沒停下,身後並無人跟蹤──帶小孩的女人朝有軌電車的站牌走去,戴隨身聽的男人停在攤販旁看著酒瓶標籤,至於那位軍人則根本沒有走出地鐵站。


男孩走在地下道裡,仍不斷加快腳步。不知從何處流洩出音樂聲,很小聲、幾不可聞,卻出奇的舒服。有如長笛般輕細的音符、吉他絃聲,以及木琴此起彼落的丁鈴噹啷。音樂在呼喚,音樂在催促。葉格爾閃過迎面走來的匆忙人群,趕上一個拖著步伐、微醺的快樂男人。所有思緒彷彿都吹出了腦外,他幾乎已經是跑了起來。


音樂在呼喚。


音樂裡滲入了歌詞……仍聽不清楚,實在太小聲了,但卻那麼吸引人。葉格爾跑出地下道後,停了一秒鐘,吸一口冷空氣。正巧,無軌電車這時候進站。他只需坐一站就差不多到家了
……

但男孩的雙腳似乎僵掉了,腳步沉重地緩緩走向無軌電車。而電車,打開門等了幾秒鐘後便又合上,隨即駛離站牌。葉格爾呆呆地看著電車離去的身影。音樂聲越來越大,充盈了整個世界,從高大的半圓形宇宙大飯店,到目光所及不遠處那棟「有腳的盒子」住宅區──就是葉格爾的家,到處都聽得到。音樂建議他步行。沿著照亮的大馬路,那裡行人一向不少。而且走到他家大門口只要五分鐘。


但是,到樂聲流洩之處卻彷彿更近些
……

當那棟半圓形的飯店不再幫他遮擋寒風時,葉格爾已走了將近一百公尺。冰風螫著他的臉,也幾乎淹沒了呼喚的旋律。男孩的腳步開始遲疑,他停了下來。呼喚的吸引力消失散去,然而那種被陌生目光盯著的感覺卻又重新回來,且現在還混雜著更濃郁的恐懼感。他回過身去──又來了一班無軌電車。在路燈光源處閃過鮮橘色短外套的身影,是那個剛剛在地鐵裡和他一起坐電扶梯上來的男人,現在走在他後面,仍然半遮著臉,可是卻似在不經意間迅速精準地瞄了葉格爾一眼。


男孩又跑了起來。


音樂重新呼喚。他已經能夠分辨音樂裡的話語……他能夠,但卻不想去分辨。


這麼晚了應該走大路比較安全,經過已打烊但仍亮著霓虹燈的店家前,和路上遲歸的行人結伴走,並置身於行駛車輛的視野中。


葉格爾卻轉入旁邊一棟樓房的大門拱道裡去。這是音樂將他召喚去的。


這裡一片漆黑,只有牆面上晃動著兩條陰影。葉格爾彷彿透過一束由下而上打去、泛著慘白的淡藍光芒所產生的霧中看見了他們。是一對年輕男女,穿得都很少,似乎室外溫度不是零下二十度的樣子。


音樂最後一次演奏起來,既刺耳又宏壯,然後便完全沉靜下來。男孩感到身體鬆軟無力,整個人都在冒汗,雙腳已支撐不住,想直接坐到覆著冰污的溼滑人行道上。


「好孩子……」年輕女子輕聲說。她有一張瘦削的臉龐、凹陷的雙頰和蒼白的肌膚。只有一雙眼睛還帶有生氣:又黑又大,充滿吸引力。


「留下來吧……一下下就好……」年輕男子說,並微笑著。這兩人看起來像是兄妹,不是因為臉孔相似之故,而是因為他們身上都有一種明顯卻又捉摸不定的氣質,像是某個東西的表面被一張蒙了灰塵的半透薄紗給覆蓋住。


「讓你試試嗎?」年輕女子暫時將目光自葉格爾身上移開。男孩的麻木感立即消解,可是恐懼之情隨之湧現。男孩張了嘴想叫喊,但一接觸到年輕男子的目光就無法出聲。他彷彿被一張冰冷的膠膜給捆住了。


「對。盯著他!」


年輕女子嘲弄地噗嗤一笑。又把目光放回葉格爾身上,她撅起嘴唇,像送出一個飛吻。接著她開始輕輕發出那些熟悉的話語,那些被編入魔幻樂聲中的話語。


「過來……過來我這……


葉格爾站著不動。他已經沒有逃跑的力量,眼前景象是這麼可怕,急著掙脫的叫喊還卡在喉嚨間無法出聲,至少他還能夠支撐站著。


這時有位女人牽著兩條強壯的牧羊犬經過大門拱道。狗兒徐緩地、遲疑不決地前進,好像在水中行走,又像是在作惡夢一樣。葉格爾用眼角餘光瞄到,狗兒發抖著往大門拱道走來,這時他心中立即燃起一股無窮的希望。牧羊犬吠了幾聲,不過聲音不太有自信,同時挾帶著厭惡和恐懼。女人稍站了一會,懷疑地盯著大門拱道。葉格爾捕捉到她的眼神──冷漠而平靜,像是在凝視空地的眼神。


「走啦!」女人扯著狗鏈,而狗也雀躍地返回女主人腳邊去。


「這孩子不適合!」年輕女子善變地叫著。「你自己看嘛,他真的不適合!」


「要再加強些,」年輕男子簡短地說,跟著皺起眉頭。「要學著點。」


「過來!過來我這!」年輕女子堅決地說。葉格爾站在離她約兩公尺處,但是對她而言,讓葉格爾自己走過這小段距離的步驟似乎非常重要。


葉格爾明白自己再也無力抵抗。年輕女子的目光直盯住他,像一條隱形的繩索將他牽扯著,同時繼續呼喚他,而葉格爾完全無法控制自己。他知道不能過去,但仍然往前踏了一步。年輕女子微微笑了,一排平整的白牙閃著亮光。她說:


「拿掉圍巾。」

他沒有違抗。用顫抖的雙手掀掉風帽,不解開纏繞在脖子上的圍巾,而是直接扯下。然後一步步迎向年輕女子施放召喚的黑眼珠。


年輕女子的臉產生了某種變化。牙齒微微顫動著、彎曲著。出現一對長長的、非人類所有的獠牙閃閃發亮。


葉格爾又再向前了一步。



1

夜開始得不順利。

醒來時,天色才剛剛暗下。我躺著,眼睛看著百葉窗縫隙間一閃一閃的光最終隱沒而去,一邊思索事情。已是第五個夜晚出巡了,但卻一無所獲。今夜恐怕也很難走運。

公寓裡很冷,暖氣管只微微送來點熱氣。我喜歡冬天的理由只有一個:就是天黑得快,路上行人稀少。要不是如此……我早就扔下一切,離開莫斯科到雅爾達或索契等任何一個黑海的度假城市去了。對,就是黑海,不是其他遙遠熱帶海域的島嶼,因為我喜歡身處在母語包圍的環境中
……

當然,這只是愚蠢的夢想。


對我而言,辭職退休到溫暖的地方一事還嫌太早。


起碼還不夠資格。


電話響起一陣急促又討人厭的鈴聲,彷彿正特意等我甦醒一般。我摸索到話筒,拿近耳旁──對方先是沉默不語。


「安東,回答我。」


我沒有回話。拉莉莎的聲音聽起來平板單調,不過透露出疲倦。顯然,她一整天都沒睡覺。


「安東,要幫你和老大連線嗎?」


「不用。」我低聲說。


「就知道是這樣。你睡醒了嗎?」


「醒了。」


「你今天就和平常一樣。」


「有什麼新鮮事發生嗎?」


「沒有。」


「你早餐有東西吃嗎?」


「不用擔心,我會找到東西吃的。」


「那就好。祝你順利。」


拉莉莎的祝福聽起來既枯燥又不帶勁。看來她並不相信我。可能老大也是如此。


「謝了。」我對著斷了線的電話嘟聲說。跟著翻身起床,依慣例到浴室。我往牙刷上擠了牙膏後才想起這順序不對,只好把牙刷又放回到洗臉盆上。


廚房裡漆黑一片,這當然是因為我沒有開燈。打開冰箱的門,一顆被旋開取下的小燈泡在食物之間凍僵了。我看了看罩著濾網的鍋子,網上慵懶地躺著一塊半解凍的豬肉。我移開濾網,把嘴湊近鍋子,然後喝了一口裡頭的汁液。


要是有人認為生豬血很好喝的話,那他就錯了。


我把鍋子連同尚未解凍的豬肉放回冰箱,在來到浴室。這裡的昏暗藍色小燈泡對驅趕黑暗顯然沒啥作用。我嚴格又仔細地刷了很久的牙,但還是忍不住噁心,又衝回廚房,吞了一口從冰凍庫裡拿出來的伏特加。現在我的胃不只是溫暖,簡直是燒了起來。這感受真是不可思議:齒間的冰冷對照胃裡灼燒感。


「你怎麼不自己……」我本想向老大開罵,但還是及時控制住自己。回到臥房,我開始收拾衣櫃。我在床底下找到褲子,在窗台上找到襪子,至於襯衫,不知怎麼它竟跑到牆上的高麗國王的面具上。


高麗國王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氣冷漠地盯著我。


「好好看守家裡,」我嘟囔著,這時電話又響了起來。我轉了房間一圈,才終於找到手機。


「安東,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話機另一方不可見的對談者興致勃勃地問。


「完全沒有。」我陰鬱地回應。


「是這樣嗎。你應該再加一句『大人,我很樂意為您效勞』。」


「不樂意,只是不得不效勞……大人。」


老大沉默半晌:


「安東,我還是請你嚴肅一點對待現在的工作。好嗎?早上我等你的報告,不管任何情況。還有……祝你工作順利。」


我並沒有因此而感到羞愧,但憤恨的情緒已經消失。我把手機收進外衣口袋,打開玄關的衣櫃,思索了一下到底該穿什麼樣的衣服。我有一些新行頭,是這禮拜朋友剛送我的。不過最後我還是選擇平常的裝束,既普通又簡單的樣式。


還有一樣不能忘──隨身聽。我其實根本不需要聲音,但就怕無聊──這可是個無從捉摸的敵人。


出發前,我從門扉的窺孔檢視樓梯間。一個人也沒有。


就這樣,例行的一夜又要展開。



大約六點的時候我坐上地鐵,在支線與支線之間轉乘著,完全沒有任何規則,之間偶爾打了瞌睡,我讓意識休息,讓感覺釋放。一切看來平靜無奇。可是其實不然,我看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不過對新手而言卻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接近十一點的時候,地鐵裡人潮變少,情況開始有了變化。


我閉著眼睛坐著,聽著這個晚上第三遍的曼弗瑞迪納琴演奏的中世紀音樂。隨身聽裡的音樂風格根本毫無章法:因為是我自己燒錄的音樂選集,所以義大利的中世紀弦樂和巴哈的音樂,可以隨機與搖滾樂團「愛莉絲」、瑞奇布萊克摩爾和「野餐」樂團穿插著播放。


對我而言最有趣的是,什麼樣的音樂會與什麼樣的事件湊巧相逢。而今天,這樣的機遇正巧落在曼弗瑞迪納琴上。


有個感覺纏住了我──一陣痙攣從指間爬過直竄到我的後腦勺。我甚至不由自主地哼唧起來,我睜開眼睛,環視車廂。


我立即從乘客中辨視出那個女孩。


非常年輕迷人的女孩。穿著一件華麗的毛皮大衣,手裡拎著皮包和一本書。


還有,她頭頂上旋繞著一個黑色旋風,規模是我近三年來見過最巨大的。


或許我的目光太過放肆,那女孩感覺到了,朝我這裡看了一眼,不過又立即轉過頭去。


妳最好還是往自己的頭上瞧瞧吧!


當然,她不可能看得見盤旋在自己頭頂上的黑旋風。她最多只能感覺到一股輕微的不安,而且僅限於眼角餘光所及之處,模糊地瞥見頭頂上閃過的東西──例如類似有蒼蠅在頭上旋繞,或者大熱天柏油路上方冒著絲絲的白煙
……

她什麼都看不到,對,看不到。而且她最多只能再活個一兩天。如果說這段時間裡,她沒有在下雨天或結冰的天氣裡跌跤,造成頭部重創而死,或者被車撞,又或者在自家門前被搶匪的刀子插死……儘管搶匪本人甚至不明白,他幹嘛要殺這個女孩。然後所有人都會說:「可惜呀,這麼年輕的女孩,不應該死的,大家都那麼喜歡她呀……


是的,當然。對此我從不懷疑,因為這麼一張善良且漂亮的臉孔,雖然有些疲憊,但沒有顯露出任何的憤恨不滿。站在這位女孩身旁,你會覺得你彷彿不是自己,你想要成為更好的人,而這也讓你感到困擾。和這樣的女孩最好就是只做朋友,偶爾來些無傷大雅的調情,與她分享你的經驗和想法。和這樣的女孩很少能墜入愛河,這也難怪大家會這麼喜歡她了。


不過有一個人除外,就是付錢雇黑暗巫師詛咒這女孩的那個人。


其實黑旋風的出現是正常現象。若更仔細看,我還可以從乘客裡再找出五、六個黑旋風。但這些旋風都模糊不清,沒有造成盤旋的效果。這些都只是一些普通的、非專業性的咒語造成的效果。有一點像是某個人在另一人的身後唸一句「去死吧,壞蛋」,或是更簡單、更輕微的,像是「你該死」之類的咒罵。然後由黑暗勢力牽引出一股小小的旋風,但這旋風難以達到真正目的,至多只能吸取一點人的精力罷了。


這種隨口的粗略詛咒僅能維持一兩個小時,最多一天的效力。其後果雖然有些令人不快,可是絕非致命性。而現在這女孩頭上的黑旋風結構完整又穩定,非得有經驗的巫師才做得到。她必死無疑,但女孩對此毫不知情。


我機械性地把手伸進口袋,想著我現在身在何處的問題,跟著不禁皺起眉頭。為什麼手機一到地鐵就沒辦法收到訊號?那些有手機的人,難道都不在地底下乘車嗎?


我陷於一陣慌亂,在主要任務和那位受詛咒的女孩之間舉棋不定。我的任務一定得執行,就算沒有成功的希望也是要做;至於女孩,不知道還有沒有可能幫到她,但跟蹤她並找出黑旋風的製造者卻是必須的……

就在這時,又一陣怪異的感覺席捲了我。這次不同,沒有造成痙攣或疼痛的現象,只有喉嚨間異常乾澀、牙齦發麻、太陽穴旁的血脈急速跳動、手指末端感到發癢。


來了!


為什麼來得這麼不是時候?


我站起身──列車在做進站前的輕微減速。我經過女孩身旁,感受到她的目光。她盯著我,充滿恐懼。儘管無法感覺到黑旋風,但顯然已引起她的不安,讓她對周遭的人採取警戒態度。

或許,這就是她能存活至今的原因?


我盡量不朝那女孩的方向看,又將手插入口袋。摸索了一下我的避邪法器──一根用白瑪瑙磨製的冰冷棒子。又過了一秒,我嘗試想著其他替代方法。


沒有,沒有其他方法可想。


我將瑪瑙棒握在手心,指間感到微微刺痛,跟著瑪瑙變暖,向我送出積存在它內部豐厚的能量。這種感受並不虛假,只是溫度計無法將它測出。我感覺像是緊握著一塊從篝火中取出的煤炭,那煤炭的外頭披覆著一層涼涼的石灰,而核心處卻是燒得火紅的熾熱。


我把瑪瑙棒亮出來,向女孩看了一眼。黑旋風顫抖了,向我這方微微轉過來,黑旋風竟如此強勁,甚至還擁有初級智能。


我發動攻擊。


如果當時在那節車廂,或是整輛列車裡還有另一個超凡人的話,那他就會看見一道炫目刺眼、可以輕易穿透金屬與水泥的閃光了
……

我從未攻擊過結構如此複雜的黑旋風,也從未將瑪瑙棒釋放到那麼大的能量。


效果出人意外。旋繞在其他人頭上的脆弱詛咒小旋風一逕清除。一位中年女子,一邊揉著自己的額頭,一邊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心──她劇烈的偏頭痛在一瞬間紓解了。另一個茫然瞪著地鐵窗戶看的年輕人,忽然間顫抖了一下,而臉上神情跟著柔和起來──他眼睛裡那股陰蟄的憂愁消退了。


女孩頭上的黑旋風也被驅離了約五公尺遠,它的一半甚至飛出車廂外,但是整體結構仍然結實,並以拋物線的方式企圖回到女孩身邊。


好一股力量!


好頑強的決心!

據說,我自己尚未親眼證實過,被驅離兩三公尺遠的的旋風會失去方向感,並就近找犧牲者落腳。這其實很可惡,不過這種失去方向的旋風對非詛咒對象的效力較低,新的犧牲者有獲救的機會。


眼前的這股旋風卻不顧一切往回衝,簡直就像一條忠心不貳的狗堅持回到遇難女主人的身邊!


列車終於停止。我看了旋風一眼,它已經重新聚回到女孩頭上,甚至加快了旋轉的速度……我完全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在這個地鐵站裡,出現了我一整個禮拜搜尋的目標。要過站不下車,繼續跟蹤那個女孩是不行的。這樣的話,老大非把我給吃了不可……或許,這真的不只是比喻而已。

當車廂門刷的一聲打開,我看了那女孩最後一眼,匆匆記下她的氣場。在這個大城市裡要再找到她的機會不大。不過我仍會嘗試。

只是不是現在。


出車廂後我環顧四周。老大說我在大範圍搜索的經驗不足,的確如此。他因此想出這麼一個「飲血類化」的方式來訓練我的敏銳度,我深深不以為然。


見鬼了,到底要如何才能找到目標?


我用尋常的目光注視往來的人群,沒有可疑之嫌。這一線地鐵的乘客到現在仍是多得相互推擠,畢竟是環線的「庫斯科」站,這一線的乘客有的是剛自火車站抵達的,有做完生意散去的小販,還有急著轉線回家的人……我閉上眼睛,如此便能夠觀察到更有趣的景象──透過幽界來觀察人的氣場。這些氣場中,有些會因仇怨憤恨而產生鮮豔的紅點;也有愛侶間刺眼的橙黃色點,顯然是要趕著回家上床去;還有來自酒醉者才有的棕灰相間的模糊色條。

但沒有任何我要的蹤跡。只有喉嚨間的乾澀、牙齦間的麻痺感,加上猛烈的心跳,另外還有嘴裡豬血的腥溼味,以及不斷擴張的興奮感。


所有的徵兆都是間接的,但同時又如此清晰,以至於無法忽視。


到底是誰?是誰?


列車在我身後移動。目標近在咫尺的感覺沒有減弱,這表示它就在我的附近。對面的列車即將到站。我立刻感到,我的目標動了起來迎向那輛列車。


我橫過月台,閃避迎面走來的人群,迂迴前進,我走到列車的末節車廂去──感覺消失了。我於是立刻朝首節車廂跑去──感覺漸漸回來了,而且更接近。


這簡直就像兒時玩的一種「忽冷忽熱」的遊戲。


人群紛紛走進車廂。我沿著列車跑,感覺嘴裡充滿黏稠的唾液,牙齒也開始痛起來,指間開始抽搐……耳邊響起一陣音樂。


 在月的陰影間,

 她在星光下翩然起舞,

 低吟著屬於黑夜的
 魔幻之語……

唉呀,好一首貼切的歌曲。出人意料的貼切。


不懷好意的歌曲。


我一躍跳進即將關閉的車廂,定住不動,傾聽自己的聲音。到底猜對了沒?或者還是如往常一樣老是盯不住目標
……

喔,猜對了。


列車在環線上奔馳著,而我爆發開來的直覺不斷叫著:「就在這裡!近在眼前了!」


說不定我連第幾節車廂都猜對了?


不過我馬上放棄這種想法。這裡看起來沒有任何特別值得注意的人。


沒辦法,只能繼續等待
……

 沒有遺憾,也沒有疼痛,

 沒有憤慨,也沒有輸家。

 她願允諾的唯有
──
 愛情將永存。


列車行到「和平大道」站的時候我感到目標遠離。我立即跳出車廂,往轉站區移動。感覺又回來,很近,就在身邊不遠處
……

當我一換乘到與地鐵環線相交的輻線時,目標逼近的感覺又變得分外強烈。我已經區分出幾個對象:兩個女孩、一個年輕人,還有一位男孩。這幾位都是可能的目標人選,只是,誰才是其中真正的目標?


幸運的是,這四個人都坐在同一車廂。我跟在他們身後,開始等待機會。


一個女孩在「里加」站下車。


感覺沒有減弱。


另外那個年輕人在「阿列克謝夫」站起身離去。


太棒了。只剩一個女孩和男孩,兩人中誰是我的目標?


我暗地裡猜測。女孩子長得胖胖的,臉頰紅潤,很專心地讀《莫斯科共青報》。從她身上我看不出任何焦慮。但那個男孩卻相反,既瘦弱又單薄,站在車門邊,手指在車窗玻璃上畫來畫去。


從我的角度而言,女孩子看起來要……好吃得太多了。兩人中選一個的話,應該會是她。


不過,最後還是都由性別來決定。


我已經聽到呼喚了。目前還尚未具有驅動性,旋律柔和又綿長。耳機裡的音樂聲立即變得含糊,呼喚輕易便蓋住了音樂。


女孩和男孩都沒有顯出任何困擾。要嘛是這兩人很能忍耐,要嘛剛好相反──是立即屈服。


列車駛入「經貿中心」站。男孩把手從窗上抽回,走出到月台,然後匆忙地往舊出口方向而去。


該死!


他們兩個離我這麼近的時候,我都未能分辨出目標,更何況現在!


就在這時,呼喚的旋律上揚,並且加入了話語。

是女人的話聲!


我立刻從要閉合的門縫裡衝出,緊緊跟隨在男孩身後。


太好了。我的巡獵終於要接近尾聲。


現在問題只在於,我該拿我那隻能量用盡的避邪法器怎麼辦?一時間我也想不出辦法
……

出站的乘客非常少,坐電扶梯的人總共四個。男孩一馬當先,跟著是帶小孩的女人,然後是我,最後一位是無精打采的年長上校。這位軍人的氣場相當耀眼漂亮,全部由閃耀的鐵灰和淡藍色調形成。我甚至突發奇想,非常可笑、也可能是因疲憊才產生的想法──或許我可以請他一起來幫忙。因為只有這類人至今仍篤信「軍官的榮耀」。


只不過像現在這般重大的任務,這樣的一個年長上校所能給予的協助,或許連補蚊器都比不上。


停止腦中的胡思亂想,我重新注視男孩。然後閉上眼,開始掃描男孩的氣場。


答案令人困惑。


男孩的周身為一束閃爍不定的半透明光芒所環繞。一會是紅色,一會又變成濃綠色,有時卻又迸出深藍的顏色。


非常少有的情況。一個尚未成形的命運。一股隱約不明的潛能。男孩有可能成為一個大奸大惡之徒,有可能是一個善良的正義之士,也或許只是一個平凡人,就像世界上大多數人一樣。照人類的說法,前途無量。像這樣的氣場在小孩身上通常不超過兩到三歲,再大一點的小孩身上是不可能再看到的。


現在我終於了解,為什麼呼喚的對象是他了。不用懷疑,這絕對是道美味可口的大餐。

 

 

《夜巡者》不像是一本小說,根本像是三部小說,只是到了最後,三篇故事緊緊合一。而在這些故事裡,作者以神奇的動作場景讓步調緊湊,寫出的對話鏗鏘有力。在傳統的善惡議題中,盧基揚年科加入許多新的轉折。這是一本令人喜愛的小說,而且絕對讓讀者在喘息中期待第二本的來臨。──美國讀者Solinas

想要在火車上、公車上或任何交通工具途中找個伴,這本書就是唯一選擇!雖然它會讓你錯過站下車,因為你根本無法將目光轉移。書裡的細節描述不僅優極了,角色的發展也很微妙,能夠讓你深入這些人物,而且根本希望這一切真的存在!──英國讀者
Cannonade

整本書最有趣的地方是「善」「惡」的完美交融。所有的事物都處在一種灰色的調性裡,沒有從頭到尾都完美的人,也沒有喪盡天良的超級大壞蛋。光明力量與黑暗力量一樣,也會無所不用其極只為達成目的;壞人也會情愛,也有友誼。總之,我的建議就是:去買!去買!去買!然後期待第二部。──德國讀者
Andere

寫得很有趣。我喜歡這本書分成三篇,也就是說有三個故事,但是彼此的情節相互交纏著,像捻成一條線似的。作者不參與自己筆下的任一方──光明或黑暗的爭戰,更明確說,是不評價任何一方。黑暗界是好的嗎?光明界是殘酷的嗎?這問題也同樣不需回應。──西班牙讀者
Irina Shpet

我認為前本書兩篇寫得簡直是超凡入聖,奇幻小說就應該要這樣:構思、風格、情節、神祕感……都好得沒話說。第三篇雖然哲學味比較重,但不失為一個邏輯完美的句點。無論如何都值得一讀。──以色列讀者Roman Kizelshtein

 

 

一口飲盡,滋養靈魂──讀《夜巡者》恍如喝伏特加    文/丘光

莫斯科的隆冬天黑得快,差不多下午三點就灰灰濛濛,每當雪花慢飄,尤其令人神思恍惚。在這似暗非明的時刻,特別給人一種不知所措的尷尬、一種該工作維生還是該休息作夢的猶疑。《夜巡者》就是走在這般冬夜時分雜錯著現實與夢境的路上,領著我們看看莫斯科的生活與幻想。

讀這本小說的滿足感是厚而不膩的,它用奇幻科幻的糖衣裹著多層次的餡料,讀時緊張刺激,間或迸出驚呼,讀畢回味無窮。首先,它結合《魔戒》般的奇幻想像與俄羅斯的科幻傳統,給我一個幻想類型小說的新體驗;接著,懸疑凶案與解謎的鋪陳給我讀推理小說的起伏心情,機巧的人性刻畫給我社會小說的人物戲劇張力,整體的布局給我下棋或打牌的機智謀略;最後,善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