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騙局Deception Point …書摘

2007022317:09

 作者:丹.布朗    譯者:宋瑛堂

作者註

三角洲部隊、國家偵察局(NRO)、太空拓荒基金會(SFF)皆為真實組織機構。本書描述的科技全數確實存在。

如果此一發現經證實無誤,勢必成為科學界一大斬獲,震撼地球人的宇宙觀,意義極為深遠,引人讚嘆宇宙之奧秘。即使這項發現可望解答亙古以來的部份疑問,卻也引出更為基本的問題待解。
──
柯林頓總統,於一九九七年八月七日針對ALH84001的發現所召開的記者會

序幕

在這片孤荒之地,死神奪命的形式無數。地質學家查爾斯卜洛菲(Brophy)在此地忍受蠻荒之美多年,卻對即將降臨自身的命運毫無心理準備。命運之神將以暴戾而反常的方式對待他。

卜洛菲的四條哈士奇拉著載有地質探勘儀器的雪橇橫越凍原,這時狗兒突然放慢腳步,舉頭望向天空。

「小姐們,怎麼了?」卜洛菲步下雪橇問。

在越聚越密的暴風雲之外,有一架雙旋翼運輸直昇機正低飛前進,以弧線形緊貼著冰山飛行,行動靈活如軍機。

怪事,他心想。他從未在如此遙遠的北方見過直昇機。直昇機在五十碼外降落,吹起一陣刺人的顆粒狀雪風。他的愛犬們哀哼起來,露出擔憂的神態。

直昇機門滑開後,兩名男子走下來。他們身穿適合各種天候的白色服裝,佩戴著步槍,朝卜洛菲走去,腳步匆促而堅定。

「卜洛菲博士嗎?」其中一人大聲問。

地質學家卜洛菲傻眼了。「你怎麼知道我姓什麼?你們是誰?」

「請取出無線電。」
「什麼?」
「取出無線電就是了。」

困惑中,卜洛菲從大衣裡抽出無線電。

「麻煩你傳一份緊急通報。先把無線電頻率調低到一百千赫。」
一百千赫?卜洛菲百思不解。頻率那麼低,絕對沒人收得到。「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嗎?」
另一名男子舉起步槍,指向卜洛菲的頭。「沒時間解釋,照做就是了。」
卜洛菲以顫抖的手調整頻率。

第一名男子這時遞給他一張便條卡,上面打了幾行字。「傳這份消息出去。快。」
卜洛菲注視著卡片。「不會吧。這上面寫的東西不正確。我沒有──
男子以步槍強抵卜洛菲的太陽穴。
地質學家卜洛菲以顫音傳送這份怪異的訊息。

「好,」第一名男子說。「現在你帶著四條狗上直昇機。」
在槍口之下,卜洛菲設法趕著愛犬拉雪橇步上直昇機的登機斜坡,進入運貨艙。站定後,直昇機立即起飛,轉向西方飛去。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卜洛菲質問。他的大衣底下猛冒汗。還有,那份訊息到底是什麼意思
兩名男子不發一語。
直昇機向上爬昇,強風隨之灌入敞開的艙門。四隻仍拴在雪橇上的哈士奇這時嗚嗚哀叫著。

「至少把門關上吧,」卜洛菲要求。「你們難道看不出我的狗嚇壞了嗎?」
男子仍不回應。

升至四千英呎的高空後,直昇機陡然轉彎,來到冰地上一連串冰崖與冰隙的上空。兩名男子突然起立。不吭一聲,一把抓住滿載物品的雪橇,推出敞開的艙門。卜洛菲驚恐地看著愛犬無助地掙扎,接著被沉重的雪橇拖出艙門。轉眼之間,哀嚎中的哈士奇已墜落艙門口,消失在視線之外。

兩名男子伸手攫住卜洛菲時,他已經站起來慘叫著。他們將他拖至艙門口。已被嚇得全身麻木的卜洛菲這時用力揮拳,試圖擊退推他出門的勁手。

然而反擊一點用也沒有。幾秒鐘後,他朝下方的冰崖墜落而去。

1

圖洛斯餐廳位於國會山莊附近主要招牌菜色如羊肉與生馬肉片,與主流政治氣候背道而馳,卻成為正牌華府人士召開巨頭早餐會的熱門地點。這天早上圖洛斯餐廳的生意興隆,刀叉碰撞聲、義式濃縮咖啡機聲、講行動電話的人聲,好不熱鬧。

女子進門時,領班正偷偷喝一口他早上愛喝的血腥瑪麗。他轉頭擺出熟練的微笑。

「早安,」他說。「能為您效勞嗎?」

這名女子年約三十五,姿色動人,穿著灰色法蘭絨打褶長褲、保守型平底鞋,上衣是象牙色的英國洛拉(Laura Ashley)牌女衫。她的立姿挺直,下頜微微上揚,顯露出不至於傲慢的剛強。女子的頭髮呈淡褐色,梳著時下華府最流行的髮型── 「女主播頭」華麗的羽狀層次,髮梢於肩頭內捲……長度足以流露性感風情,卻也短到足以提醒對方,小女子的頭腦也許比你好。

「我遲到了幾分鐘,」女子以自然大方的語調說。「謝克斯頓參議員約我吃早餐。」

領班不禁心頭一驚。參議員塞爵克謝克斯頓。參議員是餐廳的常客,目前是全美知名度最高的人物之一。上星期,在超級星期二的共和黨初選中,參議員橫掃全部十二州,幾乎篤定獲提名競逐美國總統的寶座。多數人士相信,今年秋天謝克斯頓極可能將處境危急的現任總統逐出白宮。最近謝克斯頓的臉幾乎上遍了全國發行的雜誌,競選口號也在全美各地滿天飛:「停止揮霍,開始補網。」

「謝克斯頓參議員坐在雅座上,」領班說。「您是?」
「瑞秋謝克斯頓。他的女兒。」

我有眼無珠啊,他暗叫。父女倆的相似之處相當明顯。瑞秋擁有參議員那雙直透人心的明眸,舉止合度散發一股別具修養、可收可放的貴氣。參議員的臉孔具有典型的帥勁,顯然遺傳給了下一代,只是麗質天生的瑞秋謝克斯頓多了一份脫俗與謙遜的味道,而這一點值得父親看齊。

「謝克斯頓小姐,招待您是本餐廳的榮幸。」

領班帶領參議員之女穿越用餐區時,男性食客以貪婪地打量著她,有些人只是偷瞄,有些人則放電,令領班尷尬。圖洛斯很少有女性顧客上門,能與瑞秋謝克斯頓比美的顧客更少。

「身材真棒,」一名男客悄聲說。「謝克斯頓已經找到下一任老婆啦?」
「別傻了,那是他女兒,」另一人回答。
男客咯咯笑著說,「謝克斯頓的為人我很清楚,他大概連自己女兒都不放過。」

瑞秋來到父親的餐桌,參議員正講著手機,高聲細數最近頻傳的捷報。他抬頭看了瑞秋一眼,隨即點一點他的卡地亞錶,提醒女兒遲到了。

不想念寶貝女兒嗎?瑞秋心想。

她父親的本名是湯瑪斯,但很久以前就改用中間名。瑞秋懷疑他是看準了姓名壓頭韻聽起來比較響亮:參議員塞爵克謝克斯頓(Senator Sedgewick Sexton)。他一頭銀髮,口齒圓滑,在政治壇上長袖善舞,此外他得天獨厚地擁有連續劇中醫師的俊美長相,很能搭配他變色龍的本性。

「瑞秋!」她父親按掉手機,站起來親吻她的臉頰。
「嗨,爸爸。」她並沒有以吻回敬。
「妳看起來累壞了。」
開始囉唆吧,她心想。「我接到您的留言了。什麼事?」
「請女兒吃頓早餐難道有錯?」

瑞秋很早以前就知道,若非別有居心,父親鮮少邀她出來。

謝克斯頓啜飲一口咖啡。「怎樣?最近過得如何?」
「很忙。您的陣營聲勢不錯嘛。」
「哎,我們別談公事了。」謝克斯頓倚向桌面,壓低嗓門。「我介紹給妳在國務院上班的那位,進行得怎樣?」
瑞秋重重吐氣,已經開始遏制看錶的衝動。「爸,我真的找不出時間打電話給他。我也希望您別再──
「瑞秋,有些重要的事情,妳非抽空去做不可。沒有愛情,其他一切都沒有意義。」
幾種頂嘴的方式浮現腦海,但瑞秋選擇沉默。她與父親交手時﹐要表現出比父親成熟的氣度並非難事。「爸,您約我出來不是說有重要的事嗎?」
「對。」父親仔細端詳著她。

在他的注視之下,瑞秋感覺部份心防開始崩塌。她暗罵著父親眼神的威力。參議員的雙眼有演戲的天賦──而瑞秋認為這份天賦可能足以將他送進白宮。他隨時隨地能淚水盈眶,也能轉眼間恢復清澄的原狀,宛如打開兩扇窗讓外人一窺他熱情洋溢的靈魂,與所有人搭建互信的橋梁。信任最重要,她父親總是說。參議員多年前早已失去了瑞秋的信任,但國民對他的信任則與日俱增。

「我想跟妳打個商量,」謝克斯頓參議員說。
「讓我猜猜,」瑞秋回應,意圖強化個人立場。「某個有錢有勢的男人離了婚,正想找個年輕的老婆?」
「女兒啊,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妳已經沒那麼年輕了。」
與父親見面時,瑞秋常心生一種矮化的感受,此刻也不例外。
「我想扔艘救生艇給妳,」他說。
「我快溺死了嗎?我怎麼不曉得?」
「快溺死的人不是妳,而是總統。妳應該趁現在跳船,以免後悔莫及。」
「我們以前不是討論過這話題了?」
「瑞秋,妳應該為自己的將來著想。妳可以過來替我做事。」
「請我出來吃早餐,為的就是這件事?不會吧。」

參議員鎮定的表象崩解了一小塊。「瑞秋,妳難道看不出來嗎?妳替他賣命,會讓我的老臉掛不住,對我的選情也有負面影響。」

瑞秋嘆氣。她與父親已經討論過這件事。「爸,我賣命的對象不是總統。我跟總統甚至還沒打過照面。拜託!我的工作地點在維吉尼亞州的費法克斯(Fairfax)!」

「政治講求的是表象,瑞秋。妳給人的表象就是替總統賣命。」
瑞秋吐了一口氣,儘量按捺住性子。「爸,我費盡心血才得到這份工作,不會說辭就辭職的。」
參議員瞇起眼皮。「妳知道嗎?有時候妳這種自私的態度真的──
「謝克斯頓參議員?」一名記者出現在餐桌旁。

謝克斯頓的表情瞬間軟化。瑞秋悶哼一聲,從桌上的麵包籃拿起牛角麵包。

「我是羅夫史尼登,」記者說。「[華盛頓郵報]。方便跟您請教幾個問題嗎?」
參議員面露微笑,一面以餐巾輕拭嘴唇。「榮幸之至,羅夫。不過要訪問得快一點,咖啡涼了就不好喝了。」
記者順著參議員的心意笑一笑。「沒問題,參議員。」接著取出迷你型錄音機,按下錄音鍵。「參議員,您在電視廣告裡呼籲立法保障婦女薪資比照男性員工……也提倡對新家庭減稅。能請您解釋原因嗎?」
「那當然。我向來大力支持女強人和堅實的家庭。」

瑞秋差點被牛角麵包噎住。

「就家庭這方面而言,」記者追問,「您經常把教育掛在嘴邊。為了調撥更多資金給中小學,您提議削減部份預算,引起輿論譁然。您的看法如何?」
「我相信兒童是未來的主人翁。」(譯註:流行歌曲《Greatest Love of All》的首句歌詞。)
瑞秋不敢相信父親已向下沉淪到引述流行歌詞的地步。
「最後一個問題,參議員,」記者說,「過去幾個星期以來,您的民調支持度呈現三級跳,一定讓總統憂心忡忡。您對最近的戰績有什麼看法?」
「我認為這跟信任有關。美國民眾逐漸認清,在處理國內重大議題方面總統不值得信任。政府支出毫無節制,結果讓外債節節高昇,而民眾也開始明瞭到,停止揮霍、開始補網的時機到了。」

瑞秋手提包裡的呼叫器適時響起,如暫緩行刑令一般,她可以不必再忍受父親的大話。她通常不喜歡這種刺耳的電子嗶聲侵擾,但此時聽來卻幾近悅耳。

被呼叫器干擾後,參議員氣呼呼地瞪著女兒。

瑞秋從手提包撈出叩機,按下預先設定的一組五位數密碼,以證實她是手機的持有人。嗶聲停止,顯示幕開始閃動。再過十五秒,她將接到一份加密簡訊。

記者對著參議員咧嘴一笑。「您的千金顯然是個大忙人。看見兩位百忙之中仍能共進早餐,實在令人羨慕。」
「我說過,家庭第一。」
記者點頭贊同,隨後目光強硬起來。「參議員,恕我直言,您與千金如何處理利益衝突的問題?」
「衝突?」謝克斯頓參議員偏著頭,面帶茫然無知狀。「你指的是什麼樣的衝突?」

瑞秋揚起視線,瞥見父親的表演後苦笑一下。她很清楚這番問答的用意何在。可惡的記者,她暗罵。半數記者喝的是政治人物的奶水。這位記者的問題是新聞工作者所謂的葡萄柚── 表面上問得犀利,實際上卻暗地套過招。記者投出大弧度的慢速球,讓受訪者看準球路,重砲揮出球場,粉碎幾項傳言。

「這個嘛,參議員……」記者咳了一下,假裝問得侷促不安。「衝突點在於貴千金替您的對手效勞。」

謝克斯頓參議員爆笑出聲,頓時化解了尷尬的氣氛。「羅夫,我想先澄清一點,總統和我並不是對手。我們兩人愛國心切,只是治國理念相左而已。」

記者兩眼一亮。問到值得引述的答案了。「還有呢?」

「還有,我女兒的老闆不是總統﹔她服務的是情報界。她負責整理情資報告,上呈白宮,位階相當低微。」他停頓一下,望向瑞秋。「其實啊,女兒,妳好像還沒跟總統打過照面吧?」

瑞秋以怒火中燒的眼神盯著他。

呼叫器響了一聲,將瑞秋的視線轉移到顯示幕上的留言。
── RPRT DIRNRO STAT──

 

她立即轉譯出縮寫文,皺起眉頭。這條簡訊來得意外,極有可能是壞消息。至少她找到了退席的藉口。
「兩位,」她說。「我很想留下,不過我非走不可了。我上班遲到了。」

「謝克斯頓小姐,」記者趕緊說,「在妳走之前,能不能請妳澄清一下謠言?有人說,你們父女倆相約吃早餐,目的是討論辭職替父親助選的可能性。」

瑞秋感覺彷彿被人以滾熱的咖啡潑灑到臉。這問題來得令她措手不及。她看著父親,從父親的冷笑中得知這問題事先推演過。她真想爬到餐桌另一邊,拿叉子狠刺父親一下。

記者將錄音機直推她面前。「謝克斯頓小姐?」

瑞秋與記者四目相接。「羅夫是吧?我不管你叫什麼名字,照子給我放亮點。我不打算辭職替謝克斯頓參議員效勞。如果你敢登出不實的報導,就等著找鞋扒把那台錄音機從你的屁眼中挖出來。」

記者瞪大眼睛。他按掉錄音鍵,按捺住奸笑。「感謝兩位接受採訪。」說完消失無蹤。

瑞秋立刻對自己失態感到遺憾。她遺傳了父親的脾氣,也因此痛恨父親。[太猛了吧,瑞秋。太衝了。]她暗罵自己。

父親以斥責的眼神瞪她。「個性沉著一點,對妳以後有幫助。」

瑞秋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見面到此結束。」

參議員顯然也準備打發她走了。他拿出手機打電話。「再見了,乖女兒。有空過來我辦公室打聲招呼。對了,拜託妳,趕快找人嫁掉吧。都三十三歲了。」

「三十四,」她發飆。「你秘書寄過生日卡了。」

他嘖嘖發聲,故作遺憾狀。「三十四。幾乎算是老小姐了。妳知道吧,我在三十四歲之前,早已經──

「娶了我媽,搞過了鄰居?」這話的音量大過於瑞秋的本意,不湊巧的是當時周遭聲響稍歇,因此字字清晰地迴盪餐廳內。附近的客人瞟過來。

謝克斯頓參議員雙眼閃了一下後愣住,眼珠如冰晶穿透她。「妳給我當心,小姐。」

瑞秋向門口走去。「不,該當心的人是您,參議員。」

2

三名男子默默坐在ThermaTech牌的防風雪帳篷中。外面的冰風拍擊著帳篷,狀似隨時要將帳篷連根拔起。三人不予理會﹔他們都見識過更危險幾倍的狀況。

這座純白帳篷,紮營在淺凹地上,可以避開外人眼線。他們攜帶的通訊器材、交通工具與武器全屬尖端科技。隊長的代號是三角洲一號,筋肉發達,身手靈活,眼神有如置身的地形一般陰鬱。

三角洲一號腕上的記時器發出一記尖銳的嗶聲,與另外兩人佩戴的計時器發出的聲響配合得毫秒不差。

又過了三十分鐘。

時候到了。又得出動了。

三角洲一號做出反射動作走出帳篷,留下兩名隊友,步入暗夜與疾風中。他以紅外線雙筒望遠鏡掃瞄月光下的地平線。一如往常,他將焦點集中在那棟建築上。建築在一千公尺之外,體積龐大,在不毛之境拔地而起,顯得突兀。打從落成那天起,他與隊友已經觀察了十天。三角洲一號堅信,建築內的資訊一定能震撼全世界。為了保護這份資訊已犧牲了數條人命。

此時此刻,建築物外狀況一切平靜。
然而,真正的挑戰是發生在內部的狀況。

三角洲一號重回帳篷內,兩名搭檔說,「該去低飛偵察了。」

兩人點點頭。身材較高的一位代號是三角洲二號,他掀開筆記型電腦,按下開關,在螢幕前坐定,一手放在機械操縱桿上短促搖動一下。一千公尺之外,深藏建築內部的一架偵蒐機器人接獲訊號,開始動作。機器人只有蚊子一般大。

3

行駛在理斯博格路上,開著白色本田Integra的瑞秋謝克斯頓仍怒氣沖沖。佛斯丘奇(Falls Church)市的山麓小丘上,空無一葉的楓樹在清朗的三月天空襯托下顯得孤零,但這片安祥的景色難以平息她胸中的怒火。父親最近民調支持率暴漲,照理說應替他增添些許自信的風度,無奈看情況他只變得更加膨風自大。

虛偽的父親讓瑞秋加倍痛苦的是,父親是她僅剩的唯一近親。瑞秋的母親三年前過世,對她造成深重的打擊,至今心靈傷疤猶隱隱作痛。唯一令瑞秋感到寬慰的是,她心知母親這麼一走,算是擺脫了悲慘婚姻帶來深度絕望。儘管諷刺,她不由得為母親慶幸。

瑞秋的呼叫器再次響起,將她的思緒拉回前方的路況。簡訊內容一樣。
── RPRT DIRNRO STAT──

即刻向NRO局長報告。她嘆了一口氣。拜託別再呼叫了,我馬上就到!

瑞秋心中的問號逐漸變大,一面駛進她經常進出的門口,轉入閒人勿進的路上,在火力強大的衛兵哨前緩緩停下。這裡是理斯博路一四二二五號,是全美最機密的地址之一。

衛兵掃瞄她的車尋找竊聽器時,瑞秋凝視遠處偌大的建築物。這棟複合式建築佔地一百萬平方呎(譯註﹕約兩萬八千坪),位於華盛頓特區近郊的維吉尼亞州費法克斯,坐落於六十八英畝的森林中,外觀莊嚴。建築正面以片片單面玻璃組成,反射出周遭的天線、衛星訊號接收器和天線屏蔽器,讓原本已夠懾人的陣仗更形浩大。

兩分鐘後,瑞秋停妥車子,走過修剪整齊的環境,來到正門前。正門的花崗石招牌雕刻著﹕

國家偵察局(NRO

兩名武裝陸戰隊員分站防彈旋轉門左右,瑞秋通過時兩人四眼直視前方。每次推開旋轉門入內,她總會產生同樣的感覺,這一次也不例外。猶如走進沉睡巨人的腹中。

進入穹頂的大廳後,瑞秋察覺到四面八方有人低聲對話,引起微弱的回音,彷彿人聲從樓上辦公室篩落。地磚以不同顏色拼湊成巨大標語,宣告著NRO的宗旨﹕

維護美國戰時與平時之全球情資優勢

此處的牆壁掛了一排排巨幅相片── 火箭發射、潛水艇首航、攔截基地── 每幅皆代表一樁傲人的成就,知情者卻只能在這幾堵牆內慶祝。

一如以往,瑞秋現在感覺外界的問題逐漸消失在背後。她正進入陰影中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牆外的問題如運貨火車般隆隆駛進,而送出解決方案時卻近乎悄然無聲。

接近最後一道檢查哨時,瑞秋納悶著,究竟出了什麼樣的問題,怎會讓呼叫器在三十分鐘內連響兩次?

「早安,謝克斯頓小姐。」警衛對著走向鐵門的她微笑。
瑞秋也微笑以對。警衛遞出一小支棉花棒。瑞秋接下。
「妳知道該怎麼做,」他說。

瑞秋接下密封處理的棉花棒,拆下塑膠套,然後如溫度計般含入嘴裡,壓在舌下兩秒鐘,接著向前彎腰讓警衛取出。警衛將沾濕的棉花棒插入他背後一個機器的小縫。四秒後,機器證實瑞秋唾液中的DNA序列無誤,顯示幕隨即亮起,打出瑞秋的相片與機密權限。

警衛眨眨一邊眼皮。「看樣子,妳還是原來的妳。」他從機器抽出使用過的棉花棒,扔進開口處,棉花棒瞬間焚化。「祝妳一天順心。」他按下按鈕,巨大的鐵門隨之旋開。

門內幾道走廊繁雜如迷宮,人來人往,瑞秋進門後不禁訝異,儘管上班至今已經六年,她仍對這套設施的龐大規模感到敬畏。國偵局另外包含了六個美國單位,雇用的職員一萬餘人,每年營運支出超過一百億美元。

在全盤保密之下,國偵局建立並維護一套尖端間諜科技,威力之強大令人咂舌﹕全球電子攔截、間諜衛星、嵌入電訊產品中的無聲中繼晶片,甚至包括「古巫師」──一套海軍偵察的全球網絡系統,在全世界海底秘密設置一千四百五十六部水中測音器,能監控全球各地的船隻動靜。

國偵局科技不僅協助美國贏得戰事,在承平時期亦能提供源源不絕的資料給中央情報局、國家安全局(NSA)以及國防部,幫助這些機關打擊恐怖主義、揪出破壞自然環境的壞份子、並為制定政策者提供必要資訊,面對繁多的主題時能依據正確資訊做出決策。

瑞秋在國偵局的職稱是「汲思員」,負責簡化資料,分析複雜的報告並從中汲取精華,最後集結成單頁的簡報。瑞秋證明了自己是這方面的天生好手。從小到大聽慣父親講的狗屁,練就了去蕪存菁的功夫,她心想。

瑞秋目前的職位是國偵局的首席汲思員,負責對白宮提出情資報告。她的工作內容是篩選國偵局的每日情資報告,從中決定哪些資料攸關總統,接著將報告淬瀝為單頁的簡報,最後將簡化的資料上呈總統的國家安全顧問。以國偵局的術語而言,瑞秋謝克斯頓負責「製造成品、服務唯一顧客」。

雖然這份工作吃力,工時冗長,對瑞秋而言卻有如一枚榮譽勳章,等於是強調她從父親掌握中自立門戶。謝克斯頓參議員曾多次主動向瑞秋喊話,假如瑞秋辭職,他願意好好照顧女兒,但瑞秋無意接受塞爵克謝克斯頓這種人的金援。這種人手中握有太多好牌時,對手會有什麼下場,她的母親是最佳見證。
瑞秋的呼叫器響起,嗶聲在大理石走廊上迴盪。

又來了,不會吧?她懶得查看簡訊。
她納悶究竟出了什麼大事,一面走進電梯,跳過自己辦公的樓層,直接往頂層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