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殺手 G Is for Gumshoe---書摘

2006120715:03

 作者:蘇.葛拉芙頓

迷離癡狂的人性浮世繪,榮獲一九九一年安東尼獎與夏姆斯獎最佳小說。

  金絲受雇前往摩哈維沙漠,帶回老婦人阿格妮絲。詭譎多變的荒漠景致潛藏駭人殺機,金絲雖已順利達成任務,卻不慎遭人追撞落入灌溉河渠而受傷……

  而老婦人在抵達療養院的翌晨離奇失蹤,金絲不顧自身安危深入調查,挖掘出一段塵封四十年的家族慘劇……真相即將昭然若揭之際,魅影殺手卻又悄然逼臨,金絲性命危在旦夕……

作者簡介

蘇.葛拉芙頓
  1940年出生於美國肯塔基州路易維爾市,是一位相當傑出的電視劇作家及小說家。葛拉芙頓的創作天賦,在早期小說及長篇劇作中已初現端倪,80年代末期甚且將克莉絲蒂的英國作品改編為電視劇集。1982年推出的金絲.梅芳探案系列,每部作品皆按英文字母的排列順序命名,創新的手法,一直為推理小說迷所津津樂道。葛拉芙頓運用人物側寫手法,有效地拓展了偵探小說的視野,讓人物回歸為小說的第一主題,同時也使曲折的情節有更進一步的深化空間。其作品筆觸果斷、情節多變,讀來令人大呼過癮。
  她的小說被譯為26種語言版本,發行全球28個國家,至今銷售記錄達數百萬本之多,堪稱偵探小說界的暢銷大師。

 

 

 

第一章
那天不但是加州的五月五日,也是我的生日。除了我已經邁入三十三歲(經過三十二歲那漫長的十二個月之後)的事實外,還發生三件事:
1.公寓重建完工,我又搬回去了。
2.一位艾琳.葛許太太雇用我去摩哈維沙漠帶她母親回來。(註:摩哈維沙漠位於加州東部,自內華達山脈南部延伸至科羅拉多沙漠,境內有軍事設施和約書亞樹國家保護區。)
3.我的名字上了泰隆.斐地的首要復仇名單。
我是以最易理解的方式排列這些事件的,因此,順序先後與事件的重要性並無絕對關係。
先自我介紹,我叫金絲.梅芳,是私家偵探,領有加州政府核發的執照,(今年三十三歲,女性,體重一百一十八磅,身高五呎六吋。我留直髮,頭髮既黑又濃密。先前一直習慣短髮,但這次故意留長,想看看會變成什麼模樣。通常每隔六星期左右,我會用指甲刀修剪自己的一頭亂髮。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捨不得花二十八元上美容院。我的眼睛是淡褐色的,鼻子雖然重擊過兩次,但仍可以發揮應有的功能。如果有人要我為自己的長相打分數的話,我可不會答應。但必須說明的是,我很少化粧,所以,一大早的模樣起碼都可以維持一整天。
從過年開始,我就一直住在房東亨利.匹茲的家裡。我租用兩年的公寓,就是這位八十二歲老房東用他的單門車庫改裝而成。這間雖無特色卻頗實用的小屋被人炸翻了屋頂,(註:故事見金絲梅芳探案系列5《鐵證如山》)於是亨利建議我在房子還沒修復前,先暫住在他家後面的小臥室裡。顯然有某種自然法則規定蓋房子的成本必須是預算的兩倍,完工時間必須是預期的四倍。這可以解釋新房子何以在趕工五個月後,終於像電影首映典禮般隆重揭幕的原因。
新房子令我感到不安,因為我根本不確定自己是否會喜歡亨利設計出來的平面圖和內部裝潢。
自從他的藍圖通過市政府的審核以後,他一直神祕兮兮且十分得意。我擔心自己看到新房子時會無法掩飾那種不知所措的神態。雖然我是天生的說謊高手,卻不善於掩飾自己的感受。但我告訴過自己很多次,那是他的房子,他想怎麼做沒人管得著。月租兩百元,我還該埋怨嗎?我不這麼認為。
那個星期四早上,我六點鐘醒來,從床上滾落到地板上的一堆慢跑服中,接著刷牙,在臉上潑點冷水,照例拉拉腿筋,然後便從亨利家的後門出發。五、六月的聖塔泰瑞莎常常是白霧濛濛——天氣和播完節目的電視螢幕一樣單調乏味。冬日的海灘光禿禿的,潮水一旦沖走夏日的沙子,巨大的石礫就暴露無遺。三、四月份是雨季,隨之而來的五月卻晴朗而溫暖。春潮帶回流失的沙子,海灘很快又恢復原狀,由於陣亡將士紀念日(註:多數州訂為五月最後一個星期一)即將來臨,觀光客會陸續湧入城裡,直到過完勞動節的週未才離開。
黎明時分的景緻相當奇特,暗灰雲朵散在天空,中間部分被太陽染成醒目的玫瑰紅。潮水已褪,銀白的天空下,沙灘似乎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聖塔泰瑞莎綠意盎然,暖和的空氣裡瀰漫著尤加利樹的嫩葉和剛修剪過的草皮氣味。我跑了三哩路,半小時後到家,剛好趕上聽亨利唱「祝妳生日快樂!」,他邊唱邊從烤箱裡拿出一盤剛烤好的肉桂卷。聽人唱小夜曲並非我最喜歡的活動!但他唱得實在太差勁了,我聽了不禁覺得好笑。洗好澡,穿上牛仔褲、T恤和網球鞋之後,亨利遞給我一個包裝精美的珠寶盒,裡面裝的是剛配好的公寓鑰匙。他的舉止像個小孩,瘦削黝黑的臉上帶著靦腆的笑容,藍眼睛因無法抑制的興奮而閃閃發亮。在只有兩個人的慶祝儀式中,我們從他家的後門穿越鋪石子路的內院,來到我那間公寓的前門。

我知道房子的外觀:兩層樓的乳白灰泥小屋,圓形牆角屬於藝術裝潢的造型。許多扇手拉式窗戶和重新美化的庭院都是亨利的傑作。說實話,我並不喜歡房子的外觀,但我完全沒有異議。我擔心的是,他把公寓裡裝潢得太精緻,那樣反而不合我的格調。
我們花了幾分鐘時間繞一圈,一路上,亨利鉅細靡遺地解釋他應付都市計劃委員會和建築審查委員會的繁複過程。我知道他延長解釋的時間只是為了故作懸疑,實際上,我覺得焦慮不安,只希望事情能早點兒結束。終於,他允許我把鑰匙插進門鎖,打開那扇開個圓窗的前門。
我不知道自己有何期望,也一直試著不做任何幻想,但眼前的景象使我啞口無言。整間公寓感覺上像一艘船的內部。牆壁是極為光亮的柚木和橡木,每面牆都設有架子和小空間。小廚房仍在公寓的右側,裡面有個小爐子和冰箱,擺設的方式很像船艦內的廚房。微波爐和垃圾壓縮機是新添的。廚房旁邊塞了一台附脫水槽的洗衣機,再過去是一間小浴室。
客廳部份,壁凹處擺了一張沙發,旁邊兩張寶藍色帆布椅被排列成「利於聊天」的形勢。
亨利很快地示範將沙發變成訪客睡床的方法,事實上,那等於是裝有滾輪的床。主臥室的面積仍維持原來的長、寬各十五呎左右,只是現在多了一個可以睡覺的小閣樓,通往閣樓的小螺旋梯架設在我以前儲藏東西的地方。以前,我習慣裸身睡在長椅上,用被子裹住身體。現在,我即將擁有一間更正屬於自己的臥室了。
我爬著彎曲的樓梯上樓,訝異地看著那張附有抽屜的雙人床。床上方的天花板開了一扇圓形天窗,光線透過樹脂玻璃的透明天窗,投射在藍白相間的拼布床單上。從閣樓的窗戶往外眺望,一邊是海,一邊是山。後方那面牆上放了一排杉木櫃,有吊衣架、掛雜物的木釘、鞋架和高達天花板的櫥櫃。
閣樓的另一頭有間小浴室。浴缸內有個隱藏式蓮蓬頭,窗戶與浴缸同高,木窗台上爬滿植物。我可以在樹叢中沐浴,往外看即是大海和天際層層相疊的雲朵。浴巾和粗棉地毯一樣是寶藍色的。圓形黃銅的水槽邊緣有一只白瓷盤,上面的蛋形香皂也是藍色的。
視察之旅結束後,我轉頭凝視亨利,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他看了不禁大笑,對於自己能把計劃執行得無懈可擊感到十分得意。我感動得快要落淚,輕輕靠在他的胸膛,他笨拙地拍拍我。我再也找不到一個比他更好的朋友了。

他離開後不久,我打開所有的櫥櫃和抽屜,一邊吸著木頭的香氣,一邊聆聽頭頂椽木隨風發出咯吱聲響。我花了十五分鐘把所有家當擺置妥當。多半的財產都被夷平舊公寓的炸彈給炸毀了。除了萬用洋裝,我最喜歡的背心和亨利送我當聖誕禮物的空氣羊齒植物之外,其他的一切,都被黑色火藥、雷管和炸彈炸得粉碎。我用保險理賠金買了幾件衣服——牛仔褲和連身褲——然後把剩餘的錢存進銀行裡生利息。
八點四十五分,我鎖好門,出門前順道去探望亨利並再次向他道謝,他揮揮手要我別放在心上。隨後前往辦公室,只花了十分鐘車程就到了城裡。我想待在家裡,像個準備出航的船長似地巡視房子,但我很清楚,自己有帳單要付,還有幾通電話要回。
我略過幾件次要的事,動手打兩筆已結帳的發票。回電名單上的最後的一個名字是艾琳.葛許太太,前一天稍晚時她在答錄機上留言,請我方便時和她聯絡。我撥了她的號碼,並伸手拿取一張黃色便箋。電話響了兩聲之後,有個女人接起電話。
「葛許太太嗎?」
「我是。」她的語氣,給人一種小心翼翼的感覺,好像怕我以慈善募捐的名義向她要錢。
「我是金絲.梅芳,應妳的要求回電。」
沈默半晌之後,她終於記起我是誰了。「我想起來了,梅芳小姐。謝謝妳這麼快就回我電話。我有件事想跟妳討論,但我不會開車,而且也不想出門。不知道今天妳有沒有空過來這裡與我會面?」
「當然有,」我說。她給了我地址,由於行事曆上沒其他的事要辦,所以我說一小時之內會到。雖然我看不出她有什麼緊急事件急需處理,但公事是不能馬虎的。
她給我的地址是位在城中心較老舊的街區,一條植有行道樹的寧靜街上。那裡是單身家庭住宅區,離我的辦公室不遠。糾結的灌木叢形成一道密實的牆,從街道上幾乎看不見裡面的房子。將車停在外面後,我推開咯吱作響的門走進去。那是一幢兩層樓的墨綠色木屋,看來並不堅固,旁邊的空地上種滿了無花果樹。爬上淺灰色的木階來到門廊時,我聞到粉刷不久的油漆味。紗門是敞開的,我走到門口,按下門鈴,順便打量房子的外觀。房子可能是二○年代建造的,雖稱不上雅緻,但規模不小:舒適,中規中矩,原本是為中產階級設計的——現今房地產市場中的一般買主可買不起。這樣的房子最近也許可以賣到五十萬以上的價錢,而如果要提高格調的話,還得再裝修一番。
為我開門的是個身穿淡黃色制服,衣領和袖口部份是白色的胖女黑人。「葛許太太在樓上的陽台,」她說,並指著正前方的樓梯。她拖著沈重的腳步離開,顯然相信我不會偷走玄關右側桌上的雕花玻璃擺飾。
我匆匆環視了一下客廳:寬闊上漆的磚造壁爐兩側有內藏式書櫃,櫃子的門是屬於鉛玻璃的材質,嚴重磨損的粗棉毯褪成白色。牆壁下半部是漆成乳白色的壁板,上半部則貼了淡雅的印花壁紙,延伸到天花板後成了一片覆滿野花的草地。陰暗的房間急需桌燈的照耀。整個房子靜悄悄的,瀰漫著花椰菜和咖哩的味道。

我上了樓梯。來到第一個平台時,發現第二段樓梯是通往廚房的,爐上的水壺正在冒泡。幫我開門的女僕正站在備餐檯前切菜。她察覺到有人在注視她,便回過頭來看我一眼,我繼續往上爬。
樓梯盡頭有扇敞開的紗門,外面的陽台寬敞平坦,周圍的木製栽培容器裡開滿了桃紅色和橘色的天竺葵。兩個街區外的大街時而傳來嘈雜的車聲,彷彿間或漲潮與退潮的海水。葛許太太手腳伸展地躺在躺椅上,腿上蓋了一塊格子花紋布。她閉著眼睛,大腿上放了一本茱迪絲.克蘭茲的小說。低垂的柳樹將花邊似的長枝拖到樹影斑駁的陽台一角。
天氣很暖和,但陽台上的風似乎有點兒涼。躺椅上的女人骨瘦如柴,慘白的皮膚予人一種病入膏肓的感覺。我覺得她很像一百年前那種因為焦慮、不快樂、有鴉片癮或是性冷感,又經歷一連串的錯誤診斷而長年待在療養院裡的女人。她的金髮幾乎都已花白,看來十分稀疏。鮮紅的唇膏勾勒出寬闊的嘴形,剪短的指甲也同樣塗上鮮紅的指甲油。她的眉毛修飾成略顯驚訝的表情。假睫毛像傷口縫線似地蓋在下眼臉上。我猜她應該有五十多歲,但也可能沒那麼老。
疾病本身足以使人老化。她的胸腔下陷,胸部如信封口般平坦。身穿白色絲質上衣和看來頗為昂貴的淺灰色寬鬆褲袍,腳上則套了一雙鮮綠色的緞面拖鞋。
「葛許太太?」
她嚇了一跳,藍眼睛突然睜開。那一瞬間,她似乎有些迷惑,然後才鎮定下來。
「妳一定是金絲,」她低語,「我是艾琳.葛許。」她伸出左手和我握了一下,手指堅硬而冰冷。
「很抱歉嚇到妳了。」
「沒關係,是我太神經質了。請找張椅子坐下。我常常睡不好,所以只要一有時間,我就得小憩一下。」
我發現陽台的一角,有三張網狀白色休閒椅疊在一起,我將最外面那張椅子搬到躺椅旁坐下。「希望雪曼會記得替我們端茶上來,不過別抱太大的希望,」她說。她稍微挺直身子,調整膝布,接著好奇地打量我,眼神似乎有認可之意,雖然我說不上來她認可的是什麼。「妳比我想像中還年輕。」
「老大不小了,」我說,「今天是我生日。三十三歲了。」
「哦,生日快樂。希望沒妨礙妳過生日。」
「當然沒有。」
「我已經四十七歲了,」她笑一笑,「我知道自己看來像個老巫婆,可是……若以加州的標準來看,我還算年輕。」
「妳有病在身嗎?」
「這麼說好了……我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外子和我三年前從棕櫚泉搬到聖塔泰瑞莎來。這是他父母的房子。他父親過世後,母親便由克萊德負責照顧。她在兩個月前過世了。」
我低聲說了些自己希望是得體的話。